别处手记|西伯利亚,三个吻

今夜电影才看了一半(所以文字也只为前一半写,拜托啦!后面先不管),傻瓜电影,美丽电影,诗电影。原本是宝贵周末闲暇,感到自己需要一部爱得热烈又恸绝的电影来流泪,打开这部看到标签是喜剧又关掉:今夜的定调不是喜剧之夜。然而更多搜寻未果,看来就现在此刻,注定栽进前世纪北方辽阔陆地的大雪里。 怎么会没想到喜剧从来不曾拒绝眼泪呢?那些在历史中生活着却没有忧虑的人们……“安娜卡列尼娜灌醉了托尔斯泰”,受罚不肯讲莫扎特一句坏话,军官喝醉了追捕拿破仑,和棕熊抱着睡了一个晚上……这么多傻事!还有浮光掠影的爱情。傻得人心胸畅快,傻得人止不住发笑,笑完爬上床始觉眼泪早已蓄满了。


有语言障碍的爱情竟然如此可爱:中场珍妮来劝安德烈勿退学,严肃讨论,疑问多多,安德烈抓狂进行时。此时珍妮突然拿出一个小盒,用蹩脚的俄语:鱼子酱!安德烈嘴巴比大脑更快,连忙掐了话头用标准的发音应和着哄她。 更不用提珍妮第一次来学校找安德烈,把安德烈逗得羞死,连讲英语的底气都飞走了,只敢小声用俄语问,“我可以回去了吗?”珍妮:没听清楚;不懂这句,把安德烈吊在跟前走不得,口燥唇干四肢僵硬,体会爱情之排山倒海令人目眩神迷。到这时候珍妮才凑到他耳边,轻轻用俄语回他。这个爱情骗子!语言障碍被她全用来撒娇调情,看得我也喜欢死。


那时,所有人都问who are you,偏偏这样让他把一生都搭进去的人讲不出来一句她是他的什么人。我什么人都不是,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妹妹,我没有探监许可证,我没有任何证据。人的痛苦已深重渗透至树根,然而存在于悲剧前竟可被消解至此,生命究竟是向活还是向死,人找不到答案。


现在想来,这片土地上的天真的快乐和倒塌的痛苦何尝不是同根同源的。因为小人物无足轻重,一切都不严肃,才有那么多玩笑;又因为小人物的命运可随意抛掷,一切出乎意料的处置都将人从熟悉的生活中连根拔起,岂会不痛苦。安德烈的判决、麦可拉根的资金批准、将军的升迁一同到来,多么俄国式的命运玩笑,珍妮则像一场飓风,刮过而改变了所有人的生活,回望倾颓的一地狼藉,自始至终不懂得这个国家的逻辑。


安德烈入狱,晨操中偶遇电影开头曾偷偷放过的袭击者,这一幕简直像雷劈中我:人生叙事是松散的、无结构性的、多的是找不到呼应与伏笔的偶然,只有到向神问宿命求告无门的时刻,你将会回溯每一个小小的决定,自问生活是从哪一个决定开始走错的。在火车包厢上同她喝醉是错的吗?对她唱傻乎乎的歌剧是错的吗?面对袭击者的眼泪犹豫而心软是错的吗?为公爵夫人捡起珍珠因而错过与她共舞的机会是错的吗?……这千千万万的偶然,塑造出来的正是你的必然。而命运穷追不舍又保有仁慈,正如被你放过的袭击者仍旧入了狱,那时才向你揭示差之毫厘的凶险。这种恐惧是否会令你余生都不停追问,放过袭击者是软弱背叛还是幸运、错过珍妮是神的惩罚还是命运的礼物。


珍妮也曾面临警告:十年之后安德烈的小木屋门后,露娅举起的闪着寒光的镰刀。珍妮并未直接察觉到,然而这屋子里的寂静、生活已然继续前进的痕迹、滚落的苹果和小孩憋不住的小小哭声,无不扯着她的衣袖,警告她万不可再向前踏出一步。十年之前她已经毁灭过他一次,如今她的到来伴随着那庞大的伐木机器,每走一步都有高耸的树木轰然倒下,一个人的生活再经不起第二次倒塌了,对不对?十年的未竟之言、未满的爱情、未止的期待,这二十分钟里就轻轻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