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清明的时候我发消息给朋友,问她想不想五一出去玩,朋友说想,最近的日子真的有点不是人过的了,我的心立刻像撕破蛋膜漏出蛋液一样,简单来说,感同身受地苦不堪言。总之距离五一假期提前一个月,我们敲定去香港。一整个月,通行证、续签、订机票酒店、购买零碎物品、浏览香港游玩地方,穿插在仍旧痛苦难熬的现实生活中,对心情的提振不可思议。下班后去续签注的那个周四,找与平时所乘不同的公交车站走了许久许久,走到巴士总站等车,陌生地方,天已黑透,蚊虫飞舞,那班车不知何时会开,但我心里何等痛快,像坐在末日里了一般。下车后道路洁净无人,路灯通明,月牙悬坠,许久都没有觉得呼吸如此轻松过,也从未发现这片区原来几美,就这样梦幻地办完,梦幻地回走,路上仍在哼歌,心里不想一丝当下的忧愁。那之前之后都是如同被抽动的陀螺一样无尽旋转奔忙的日子,几番崩溃几番痛哭,好在知道至少有一个出口,生活不会在此完蛋,这是非常重大的许诺。
所以最后还是活到了五一前,当天考完一场,又面完两场试,坐上地铁去机场接千辛万苦改签飞来的朋友,走过花店的时候我想——要不要买花,买花赠她和买花娱己没有分别,花在我怀中拥过,再到她怀中,这是同一份共享的幸福。夜晚花店的花的状态已不好,最后就没有买,但一路走去地铁站,周身就好像有花香悬浮,我在微微的薄汗中满怀欣喜,觉得自己无疑是这平日就柔和的街道上最幸福的人,脚步愈快,抬头挺胸地健步如飞。最后辗转接到已逾十点,见面先拥抱,一些路人惊到回头来看,确实是即刻旁若无人的喜悦。
树,墙
内地住过一晚,第二天启程去香港,在酒店旁边吃过饭,第一站即到港大。港大完全在山上,出港铁连搭几程扶梯,向上又向上,校园立刻变立体,楼栋之间是纵深的山林,树木繁茂,别有洞天。花园和池塘很美,在这里发现港大(或者是全港)每棵树都有编号,适合特工或情侣接头:月上柳梢头,人约八点后T260树下。走过平台走下阶梯便到图书馆,民主墙原来在此,非常长,墙面空荡荡,仅剩一张告示,上书规则与警告,墙上两个摄像头,包围民主墙三个字,游人也不在此停留。这静默的墙在此,倒未同国殇之柱一样被彻底移除,像横在港大的一块地质化石:民主死了,留下形状。
从港大出来(我们已晕头转向),准备坐城巴往香港公园再上山。在香港公园碰见结满硕大菠萝蜜的树(天啊,这是可能的吗),入口一个彩虹色的儿童游乐场,围树而建,非常可爱。深处有池塘和瀑布,我对着瀑布又忍不住:梁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两天后,没想到我们又重返上环,整个上环筑在山脚,为建立起城市,当日的人工必要耗费许多心血,因此就有了许多封拦山土的短墙。墙也和树一样,个个都有编号,须得人维护,否则要有侵蚀和跌落。其实我怎么想得到?石墙竟不是地老天荒的,这秘密在香港毫不对人掩饰。人接管了自然,对自然的物事便都需要像对宠物般巨细无靡地照管。
在半山见到诸多巨大榕树,长在陡斜的墙上,左看右看,根系都未有多少触着土地,像穿高跟鞋跳芭蕾舞一样辛苦。走进看到墙上的危险标识,原来已确实生病,墙边也伸出绳索揽住树干,防止巨树整个倾塌,远看像一个迫切想要离去却被挽留的身影。难怪生病,怎么会不生病,不生病才奇怪。我是这样说,但其实抬头看树,又看不出什么败坏的迹象。树是顽强的。
迷路的路
在香港我们的日均两万步有五千都要用来迷路!!!非常崩溃,因为迷路很贵(让你看到穷鬼),刷八达通花钱像呼吸一样简单像流水一样拦不住。香港的路况呢是这样的就是说导航3D尚且不够还需4D来凑,拿着时时刻刻漂移的谷歌地图追寻一个不知到底在地下还是在路面还是在行人天桥的倩影,对着没有如期到来而这正是人生地不熟的意义的巴士犹豫徘徊,对着坐一站路随机扣掉十几二十几大洋的刷卡机心在滴血……罗大佑唱,会有铁路城巴也会有的士,但是路线可能要问问何事,虽是完全不同的语境,但尤其在这种时刻能体会港人将这城市复杂如织线的每一条道走熟是一件柔情的事,亦因此是一件值得捍卫的事。
不赶时间,我们就干脆就地行走当游玩,上环那日我们最初目的地是到水街吃茶,然后沿途回走到古董街。只是想走没走过的路看看,没曾想路越走越高。被礼贤会堂吸引,街如其名的高街一二三四,逐条攀登,路上又拐进救恩堂,一个小小的礼堂,紫色彩窗让光线柔和地透入,静谧到令人放轻呼吸。登上礼贤会堂后回看来时走的路,已可以直接望见海港。之后到古董街的路程又是大迷路,但那日天气转凉,又并未下雨,走在路上心情太顺畅,没有什么需要着急。半山恐怕是宠物的领地,遇到宠物店,一二三四家,遇到狗,三四五六只,感到深入了居民生活区,贴着墙往下走,膝盖辛苦,时不时车驶过,榕树就在头顶茂盛地照拂。也路过学校,学生们没有放假,玩闹着。
九龙的路要平坦上许多。我们这才反应过来游客应该更偏爱在九龙逛。轧马路从尖沙咀到旺角,路上都是游人如织,直到太子到深水埗,居民的香港才逐渐显露出来。那天晚上的路线简直是做梦一般,在界限街喝酒,然后去诗歌舞街,路上下起一点雨,什么也不妨害,只让街上的灯光被水浸湿愈美丽,后在白杨街等城巴,巴士站旁是一个小小的坐亭及游乐场,坐在那里看行人撑着伞走过去。
仿佛新世纪正要来到,仿佛因此使你要呕吐
第一天晚上上太平山。倘若白天,可能会选择步行上一程,走到累了无法再走时再乘车,然而我们在香港公园蹉跎光阴,在路边读香港特色揭发信,讲什么澳洲国籍没有违法……读得一头雾水!最后搭上往山顶的观光城巴,天已经昏昏欲黑,微微也有了落雨两滴。在黑夜中向山上攀去,心是难免雀跃的,在车上看每一站的英文、港译、韩译,突然间,山的豁口,城市的面貌向我们倾泻而来,高楼近得可以看见开着灯的人家,半高处有巨大体育场,超现实的飞驰。到山顶下车,山顶的风凉且轻柔,感动得把白天满身热汗的怨情都忘了。在山顶呆了许久看山背面的云雾,看城市和海港,星光之城,平和地繁华。在山顶遇到独自来香港旅游的女孩,短暂同行了一段路,下山又散开,如此这般凉爽地萍水相逢。
第二天要去M+,其实没查过大概会看到什么内容,那天晚上关了灯后不知怎么聊起……聊起什么?竟然已经像梦境一样忘了,总之一些令我联想起但并未说的事,让我突然有种被命运的鬼风吹在背后的挥之不去的感觉,于是我裹紧薄被,努力想象朋友正躺在身侧,没有伤害得了这一刻的东西,脑海中还有一些快速闪现的意义不明的恐怖形状,第二天竟然在展览里看到形似,那时候我心上已经没有一丝阴霾,无法解释的快乐。M+非常好看,学生半价六十港纸让我们在冻人的冷气里看掉一个下午。最喜欢最后一个馆,展品集名为别传,共四个区域:消亡、满则溢、非此非彼、暗涌。讲1990年代的中国困惑,温和但不回避,十分贴近,十分好。有一些看到真的令我吓到的内容,印象深刻的有不同相机抖震拍摄下的十尊佛的面容,在小画框内展现,有些宁和,有些显得狰狞,有些像在大笑,我极快速地通过了这个馆,下个馆是一个影片播放房间,一个清代男人正在被凌迟,没有伤口画面,只有面上的不甚清醒的微笑表情,我也不敢再看,匆匆走了。在文革印象的馆里站了很久,和一些大陆游客一起仰头看艺术家的影片,侧边墙上是一幅组合画,呈现了一个戴红领巾的女孩为医生和病人朗读《毛语录》的画面,每个画框将人们的视线引向不同人物的表情。此画叫做《长眠就是幸福》。
TMI
真的too much没人想知道但不说我会难受的tmi: 第一天去香港穿的牛仔裤,新的,意味着裤扣没有剪开,我没剪刀,朋友也没有,我便放任其敞开…自由地……这个年代谁分得清牛仔裤没扣和街头美式fashion,在香港,除了涉嫌违法最高n千元罚款甚至可被检控(听了太多次已熟练背诵)的事,都敢干了。